选择你的战场——根据在审裁程序中已经撤回的反向扣款主张要求兑现履约保函是否显失公平？

序言

在建筑行业中，无条件见索即付履约保函是一种十分常见的担保方式——这种履约保函允许受益人直接要求对方付款，而无需证明其违反了合同义务。然而，当受益人试图通过兑现保函来收回其为相对方垫付的反向扣款（back-charges）时，会出现一个常见的问题：即若这些反向扣款已在先前的审裁程序中被主张过，那么此时若继续针对同一笔反向扣款行使保函索赔权，是否会构成显失公平（甚至欺诈）？而如果在审裁程序中，该反向扣款的索赔已经被撤回，情况会有所不同吗？

近期的 Ee Hup Construction Pte Ltd 诉中国京冶工程有限公司（新加坡分公司）等（Ee Hup Construction Pte Ltd v China Jingye Engineering Corp Ltd (Singapore Branch) and another） [2025] SGHC(A) 3一案澄清了这一问题。新加坡高等法院上诉审判庭（“上诉审判庭”）维持了下级法院的判决，拒绝签发禁令以阻止对无条件见索即付履约保函的兑现要求。上诉审判庭认为，在本案中，尽管相关反向扣款曾在审裁程序中被主张但随后又被撤回，基于该笔费用要求兑现保函的行为，并不构成显失公平。

本文概述了上诉审判庭的主要结论及其对建筑业和其他普遍使用履约保函的行业的影响。

背景事实

中国京冶工程有限公司（新加坡分公司）（“京冶”）是勿洛南地铁站和汤申-东海岸地铁线隧道的总承包商。京冶聘用 Ee Hup Construction Pte Ltd（“EH”）作为挖掘和土方工程的分包商。分包合同要求 EH 以京冶为受益人，按分包合同金额（501,163.80 新元）的 10% 办理不可撤销的无条件履约保函。该保函由 India International Insurance Pte Ltd签发，有效期至 2024 年 5 月 31 日（“保函”）。

双方因付款问题发生多次争议，并最终引发了两轮审裁程序。京冶以存在各种反向扣款为由，对 EH 的付款要求提出异议。京冶随后在审裁程序中撤回了这些对反向扣款的主张，审裁员裁决 EH 胜裁。

2024 年 4 月 16 日，京冶要求兑现保函，索赔总计 598,015.19 新元的费用和开支，包括： (1) 499,864.67 新元的与设备、服务、材料、人力和安全问题相关的反向扣款；(2) 98,150.52 新元的临时占地费用。EH 要求法院下达禁令以阻止京冶兑现保函。EH主张该兑现请求显失公平，且是欺诈性的。新加坡高等法院普通审判庭法官（“一审法官”）部分批准了 EH 的禁令申请，即批准了有关临时占地费用的禁令申请，但驳回了有关反向扣款的禁令申请。EH EH 提出上诉，但上诉审判庭驳回了上诉，并令其承担诉讼费用。

上诉审判庭判决要点

是否应该以“显失公平”为由阻止保函兑现

1. EH主张，一审法官对“显失公平”这一要件所采用的“主观检验标准”有所不妥。上诉审判庭驳回了这一论点，其指出法律上并未明确规定应适用主观或客观标准来判断是否存在显失公平。上诉审判庭进而指出，一审法官对显失公平检验标准的表述并无不妥，因为他既承认了法院必须考虑保函受益人的主观意图，又分析了案件的客观事实。

2. EH 主张，京冶违反了《2004 年建筑和施工行业付款保障法》（ “《付款保障法》”）第 15(3) 条规定的 “说明义务” （duty to speak）， 因其未在审裁程序中正式提出关于反向扣款的请求。这一理由也被上诉审判庭所驳回。上诉审判庭认为：

• • 被上诉方的“说明义务”仅要求其在回应付款请求时，必须提出其拟向审裁员提出的任何反对意见。《付款保障法》第 15（3） 条既没有强制被上诉方就付款请求提出所有可能被提出的反对意见，也没有阻止被上诉方撤回已经提出的反对意见。

  • 基于此，京冶可以按照合同约定，在后续阶段通过其他途径，例如仲裁，提出反对意见（包括在两项审裁程序中已经被撤回的反向扣款主张）。 

3. EH 主张，京冶的保函兑现要求将构成对已经作出的两项审裁裁决的否定。 EH 的论点基于Samsung C&T Corp v Soon Li Heng Civil Engineering Pte Ltd [2020] 2 SLR 955（“三星物产案”）的第48段。在该段中，新加坡上诉法院（“上诉法院”）指出“如果履约保函的受益人故意避免在审裁员面前提出索赔，仅为了保留其根据保函索赔的权利，这本身可能构成显失公平的证据”。上诉审判庭驳回了这一观点：

• • 上诉审判庭指出，上诉法院在三星物产案中承认，“每个案件都取决于具体事实”。要求兑现履约保函是否具有“否定”或“削弱”审裁裁决的效果，需根据个案事实进行具体判断。 

• • 上诉审判庭认为，三星物产案的事实与本案不同。在三星物产案中，三星试图依据先前在审裁裁决中已经被否定的理由要求兑现履约保函，并反对法院作出禁令。但本案的情况并非如此，因为京冶从审裁程序中撤回了关于反向扣款的主张，审裁员在两项审裁裁决中均未就京冶的反向扣款作出任何裁决。 

4. EH主张，本案中京冶要求兑现保函“别有用心”，其是为了试图修正其在保函到期时未要求将保函延期六个月的“失误”。这一论点同样被上诉审判庭所驳回。虽然京冶没有要求延期，但根据合同，京冶仍有权在 2024 年 5 月 31 日之前要求兑现保函。京冶行使其权利并没有造成任何不公，因此也没有理由推断出其行为显失公平。

5. EH 还主张，京冶从审裁程序中撤回反向扣款的主张，是因为其企图通过随后要求兑现保函的方式收回审裁裁决中已经裁定其需要支付的款项，该行为存在恶意。这一论点被上诉审判庭驳回。上诉审判庭指出，京冶撤回索赔的理由是为了节省时间和费用。因为京冶的立场是，反向扣款属于《付款保障法》第 17（3） 条的范围，不适宜通过审裁程序处理。上诉审判庭同意一审法官的认定，即京冶在这方面的意见既非不合理，也并非毫无根据。

6. EH 还认为反向扣款数额过高且缺乏依据。上诉审判庭同意一审法官的认定，即EH未能初步举证证明反向扣款过高且缺乏依据，而京冶对这一情况属明知。关于这一点，上诉审判庭提到一审法官的意见，即虽然在现阶段有些文件不是“特别完整”，但已经有一些证据支持反向扣款的主张（如用于证明人力成本的工时卡）。 

7. EH 进一步主张，一审法官应颁布禁令阻止保函兑现要求，以维持现状，等待关于反向扣款索赔的最后裁决。上诉审判庭认为： 

• • EH 关于应维持现状的论点没有依据，而且违背了见索即付履约保函的机理。因为这种保函正是为了 (1) 向受益人提供立即付款的保证，该保证与受益人和银行客户之间的基础合同无关；(2) 有别于有条件履约保函，后者以存在违约和/或证明违约和/或损害为前提。 

• • 虽然 EH 辩称，由于京冶要求兑现保函，它将遭受严重的财务危机，乃至于因财务原因无力进行仲裁，但 EH 既没有提供切实证据来证明这一点，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这就使得法院应当下达禁令。

是否应该以“欺诈”为由阻止保函兑现 

基于与关于显失公平的论点同样的理由，上诉审判庭认为 EH 关于欺诈的论点也不成立。 

一审法官驳回Erinford禁令申请是否存在错误

上诉审判庭还认定，一审法官豁免京冶未遵守《2021年最高法院程序指引》第112条，并允许京冶提出进一步陈述，并无不妥。EH未能解释其如何因这一豁免而受到损害。并且无论如何，EH都曾有机会向一审法官提交自身陈述的机会。

此外，上诉审判庭认为，上诉不会因保函金额的支付而变得毫无意义，因为没有证据表明若 EH 上诉成功，京冶将无法偿还保函金额。EH亦未能解释其为何声称一旦上诉得到支持，其便须按合同约定被迫重新提交保函，以取代过期的保函。

结语

上诉审判庭的裁定对新加坡有关履约保函的判例提供了有益补充，具有以下两个重要意义：

首先，该裁定重申了以“显失公平”为由阻止保函兑现要求所需要满足的高门槛。申请人必须证明受益人存在带有恶意的不当行为。这是基于在建筑业使用履约保函背后的政策考虑，以及在履约保函的债务人与受益人两者互相矛盾的立场之间取得平衡的需要。上诉审判庭强调这些政策考虑因素包括 (1) 必须尊重当事人的意图及其在建筑合同中约定的风险分配； (2) 维护具有商业价值的自主权原则，即无论基础合同中是否存在争议，当事人都必须能够依赖独立担保的付款承诺；以及 (3) 防止出现滥用和压迫性的保函兑现要求，尤其是在建筑行业。

其次，这也是对审裁制度用户的一记温馨提醒：请明智地选择您的“战场”。在适当的情况下，可以退后一步，综合考虑最优且最具战略性的途径和平台以审理您的反向扣款主张。鉴于《付款保障法》第 17(3) 条存在明确的禁止性规定，如果审裁程序中的被申请人无法确定自己是否能满足该条规定所列的例外情形，那么，在审裁程序中撤回反向扣款的主张，并将其保留至更合适的争议解决场所（如仲裁、法院，或像本案一样通过要求兑现履约保函）处理，或许才是更具战略意义的做法。相反，若在审裁程序中，急于求成，一次性提出所有反向扣款主张以来减少申请人的索赔额的做法，实际上可能并不符合您的利益，这反而可能使后续通过保函提出的索赔变得“显失公平”或基于“恶意”。